因受良心譴責，內部店員偷拍4個月取證舉報：四家門店均使用過期原料

公安及食藥監(jiān)管部門已立案，8名涉案人或被追究刑責

湖濱路新天地的Farine面包店停業(yè)

“史上最嚴”的《上海市食品安全條例》剛剛實施，武康路上的網紅面包店“Farine”被內部人舉報，該店老板一直在使用過期面粉制作面包。

此后，閔行區(qū)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在該店所屬公司位于景聯(lián)路188弄5號的生產現場發(fā)現，倉庫共存放了11個品種13個批次共計578包（25kg/袋）已過保質期的法國進口面粉，且生產加工間正在利用過期面粉生產面包。

昨天，涉事門店已全部停止營業(yè)。公安及食藥監(jiān)管部門已對該公司立案，8名涉案當事人被控制。

曾反映此事遭領導呵斥

22日下午，晨報記者見到微博爆料人曉凡（化名），他向記者講述了事情經過，并提供了近四個月以來能夠證實Farine面包店使用過期面粉的全部視頻。

今年30歲的曉凡，說起公開舉報自己所工作的店家，并沒有顯得畏縮與恐懼，“我既然敢曝光，肯定是有充足證據，實事求是的，不怕對方威脅恐嚇。”

曉凡介紹自己是遼寧人，10歲左右就和父母去了日本，在日本生活工作了十幾年，并在那里結婚成家。2015年，曉凡回國后，先在蘇州學習烘焙。2016年10月份來到上海，10月25日進入武康路Farine面包店做面包師。一開始是本著真誠學習的態(tài)度在企業(yè)工作，學習法國面包的制作工藝、管理流程。但沒多久，他就發(fā)現該企業(yè)無論是衛(wèi)生條件還是管理規(guī)范都不符合標準。

更令他無法接受的是，這家備受市民推崇，經常大排長龍的網紅面包店，竟然長期使用過期面粉制作面包。

他向店領導反映此事，遭到呵斥“再問就讓你下崗”。有其他部門員工討論此事，結果被調查辭退。以后，大家默不作聲。

曉凡本想一走了之，但看到每天絡繹不絕的客人，還有很多孩子。過期發(fā)霉變質的面粉是含有毒素的，會危害身體健康。良心在譴責他，驅使他要站出來說出真相。歷時4個多月的偷拍，共錄下54段視頻容量達8個G，時間跨度從2016年12月到2017年3月。曉凡認為掌握了視頻證據，可以證明其所說的事實。

面粉普遍過期3個月以上

晨報記者一一查閱視頻發(fā)現，視頻不僅記錄了過期面粉的使用全過程，還記錄了店內廚房臟亂差的環(huán)境。

觀看曉凡出示的1至3月的視頻發(fā)現，用于放置半成品面包的帆布長期布滿黑色霉點，后廚放置半成品面包的架子上油渣堆積一層，發(fā)黑發(fā)霉，面包制作模具用污水清洗后并未用清水沖凈……

根據曉凡的打卡簽到時間記錄，2017年3月5日，面包店操作間堆放的面粉上中文標記顯示：“黑麥面粉”重25kg，生產日期2015年8月8日，保質期2016年8月7日，原產國法國，進口商為上海泮闊進出口貿易有限公司。這袋面粉隨后被后廚工作人員開袋，用勺子舀到缸中，加水、加料、攪拌……最后烘焙做成面包，被擺放到店內貨架上。也就是說這袋面粉過期了7個月，還在被使用。

不僅是這袋“黑麥面粉”，店內的“石磨面粉”、“傳統(tǒng)小麥粉”保質期限是2016年11月7日，根據視頻顯示，這些過期面粉從2017年1月就一直在按照以上步驟被員工使用。“店內使用的面粉普遍過期3個月以上，少的也過期2個月，但哪怕1天，也是過期面粉。按規(guī)定不能使用。”曉凡說。

在視頻中，倒出的過期面粉有的已經發(fā)霉結塊、顏色泛黃。后廚工作人員在用篩子過濾面粉，結塊較大的，就用手捏碎。

四家門店均用過期面粉

2017年3月20日下午，閔行區(qū)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接投訴舉報對位于閔行區(qū)景聯(lián)路188弄5號的法欣食品（上海）有限公司進行檢查，發(fā)現該公司存在利用過期原料生產食品的行為，遂對該公司開展進一步調查。

記者從閔行區(qū)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了解到，執(zhí)法人員在現場發(fā)現578包（每包25公斤）保質期在2016年7月28日至2017年3月5日期間、11個品種13個批次的法國進口面粉，且該公司正在二樓生產加工間利用上述超過保質期的面粉生產面包。執(zhí)法人員當即責令當事人停止違法行為，對當事人待用于生產的578包超過保質期的面粉采取了就地封存的強制措施，并進行抽樣送檢。

經進一步調查，當事人將使用超過保質期的面粉生產的面包產品配送至法香餐飲管理（上海）有限公司（簡稱武康路店）、法香餐飲管理（上海）有限公司國金中心店（簡稱國金店）、法潤餐飲管理（上海）有限公司湖濱路店（簡稱湖濱路店）、法潤餐飲管理（上海）有限公司北京東路店（簡稱益豐店）四家餐飲門店進行銷售。上述四家門店已主動下架相關產品，并在執(zhí)法人員監(jiān)督下自行銷毀。

目前涉事企業(yè)的中央廚房、四家門店及一棟辦公樓均已被查封。閔行區(qū)市場監(jiān)督管理局3月20日已對該公司立案查處，并就四家銷售門店向市食藥監(jiān)局申請指定管轄。下一步，將對涉嫌使用超過保質期面粉生產的違法產品情況進行進一步調查，并結合抽樣送檢報告進行下一步處置。

閔行區(qū)市場監(jiān)管局副局長王喆說，法欣食品（上海）有限公司涉嫌使用的變質過期面粉，是進口以后長期存放導致過期。調查人員在辦案時了解到，涉事公司對生產銷售做了一個錯誤的預判，比如開多少門店，賣多少產品，結果沒有達到這個數量，這批面粉在生產過程中，就沒有及時使用完畢，過期了，但是他們還心存僥幸，繼續(xù)使用。

員工稱管理層明知故犯

“既然有確鑿的證據，那么就無需懷疑了，視頻是造不了假的。”昨日，一位Farine的內部工作人員表示，Farine門店的工作環(huán)境的確比較差，待遇也不好，這些因素都會影響員工的工作情緒。“但說實話，我真不知道也沒有預料到這位員工會把事情曝出來。”

“公司很多人都知道面粉的事情，但辦公室是一崗歸一崗，這事我也不能亂說。”該工作人員透露，面粉等原料均由公司總部配發(fā)至門店，管理層都清楚面粉的情況。

不久前在工作間里，該工作人員偶然聽到管理層在談論面粉一事，“沒有人查的話，就沒有人發(fā)現。”聽聞管理層的此番談論，該工作人員并沒有過多懷疑，“我起初以為這些面粉只會放在倉庫，或者用作其他用途，而不是用來做面包。”

這名工作人員怎么也沒想到，公司竟存有如此僥幸的心理，直至Farine被曝當日，她才意識到這些面包居然都是過期面粉制成的，“我以后再也不會吃自己公司的面包了。”

“作為公司員工來說，公司發(fā)生這樣的事我感到很羞愧，而作為消費者，我更不希望有這樣的事情。”該工作人員說。

8名涉案當事人被控制

涉案公司的行為涉嫌違反了《食品安全法》第34條關于禁止使用超過保質期的食品原料生產經營食品的規(guī)定，不僅如此，食藥監(jiān)部門現會同公安機關已經查實，該公司的行為還涉嫌觸犯了《刑法》第140條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公安機關已立案偵查，并對8名涉案當事人予以控制。如構成犯罪，將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市食藥監(jiān)局局長閻祖強表示，此次案件是3月20日《上海市食品安全條例》　實施后上海第一次聯(lián)合查辦的食品安全大案。對于一些網友質疑從3月20日首次執(zhí)法到3月23日門店停業(yè)其中有段空白期，閻祖強表示3月20日當天監(jiān)管部門已對過期面粉進行控制，但是門店內銷售的其他未涉案產品還在銷售?，F在為了進一步控制風險，采取更嚴厲措施全部停業(yè)，監(jiān)管部門將甄別經營門店是否涉嫌犯罪。

據了解，此次案件涉及到多個區(qū)，涉事企業(yè)的中央廚房位于閔行區(qū)，四家門店則位于黃浦區(qū)、徐匯區(qū)和浦東新區(qū)?？鐓^(qū)執(zhí)法是否涉及管轄權的問題？閻祖強表示，今后計劃采取“首案負責制”，即哪個區(qū)市場監(jiān)管局接到舉報，就由哪個區(qū)牽頭辦案，這樣可以使監(jiān)管部門間的聯(lián)動執(zhí)法銜接得更流暢。“首案負責制”最快有望在兩星期內落實。

四家分店已陸續(xù)停業(yè)

3月23日，Farine武康路店（武康路378號）并未正常營業(yè)，大門緊閉，窗簾被拉下，透過縫隙可見店內貨架被清空。

10時40分，一位疑似工作人員配合市場監(jiān)管部門進面包店廚房調查，廚房內彌漫著濃郁的面包香味，該工作人員拒絕接受采訪。

直到下午1時許，仍有絡繹不絕的人群聞訊趕來，其中不乏外國顧客。幾位法國男士表示，他們簡直不敢相信，這家店竟然會使用過期的面粉制作面包。

下午1點，記者陸續(xù)趕到Farine位于新天地、外灘源、浦東IFC的分店，門店均已停業(yè)。記者到達新天地分店時，工作人員正加緊將已經上架的面包收起。而在外灘源分店，門口保安回憶，所有的店員已于當天下午1點多離開。浦東IFC分店的大門上，貼有上海市浦東新區(qū)市場管理監(jiān)督局的封條。

[對話舉報人]

曉凡：“良心譴責、驅使我站出來”

晨報記者　張碩

網紅面包店涉嫌使用過期面粉事件，引起軒然大波，這名內部舉報人也受到眾人關注。他為何爆料？他掌握了哪些證據證實此事？他又有什么樣的經歷？下一步什么打算？

每天賣出兩三千個面包

晨報：你在Farine面包店工作了多久？

曉凡：從去年10月到今年3月，有5個月，一直做面包師。

晨報：怎么發(fā)現店內使用過期面粉？

曉凡：入職不到1個月，也就是去年11月份，我發(fā)現部分面粉發(fā)霉結塊。從店內操作間堆放的進口面粉袋上，我看到中文標簽顯示這批面粉已經過期三個多月了。我又陸續(xù)從店內老員工和離職員工那里了解到，這兩年內，店里基本上都用過期面粉。

晨報：向店老板反映過此事么？

曉凡：店老板是法國人，沒直接交流過。去年12月份，我曾向面包店中方代表反映過，他很敏感，讓我不要說，“再說就讓你下崗”。有甜品部的員工討論過面粉過期這件事，店方管理層很快開會調查，將員工辭退。以后，大家就默不作聲，不敢提起此事了。我也問過店長“這樣的面包能賣么？”店長點了點頭。

晨報：武康路店一天使用多少袋面粉？

曉凡：我沒有具體統(tǒng)計過。但我告訴你，這家店是四家門店中最火的，每天10萬元的營業(yè)額，賣出兩三千個面包，單價最便宜的是14元的羊角包，其他都是20元以上。每天都排長隊。2017年3月6日以前，四家門店主要是我們這家店給烘培配送，出貨量很大。3月6日以后，Farine的面包都集中到閔行的中央工廠進行制作，然后將半成品送至四家門店，由門店進行烘焙。

晨報：后來為什么要拍攝視頻舉報？

曉凡：我也曾想一走了之，但看到每天那么多人排長隊買面包，還有很多孩子。我看到過期面粉有的發(fā)霉結塊、顏色泛黃，說明出現了病菌。哪怕被網篩曬過，病菌肯定不能被過濾出。過期面粉會產生黃曲霉素，長期食用，危害健康。良心在譴責我，驅使我要站出來說出真相。

曝光后收到匿名威脅電話

晨報：為什么3月20日到市食藥監(jiān)局舉報？

曉凡：我本來打算“3·15”那天舉報，但是3月6日，Farine面包店閔行中央工廠開工后，我還沒有拍到相關視頻證據。3月18日，我在中央工廠拍到了證據。我看新聞，3月20日是新的食品安全條例實施第一天，當天上午，我來到市食藥監(jiān)局反映，市食藥監(jiān)局將此事轉派給徐匯區(qū)和閔行區(qū)調查。當天下午，武康路店面被查扣20袋面粉，閔行景聯(lián)路工廠被查扣500多袋過期面粉。

晨報：舉報后，面包店聯(lián)系過你么？

曉凡：我并沒有和店里當面說舉報的事情。店里也有人找過我，話說的比較和氣?？?月22日，我接到幾個匿名電話，對方稱“有人想找你談談，店方要起訴你，一是你泄露商業(yè)機密，二是造謠誹謗”。

晨報：你害怕過么？為何又網上曝光此事？

曉凡：3月20日，我實名舉報后，發(fā)現武康路店仍然繼續(xù)營業(yè)。我覺得我一個人力量太小，能力有限。就網上發(fā)帖，尋求網友和媒體的關注。我不害怕，我張羅了4個多月，搜集證據，實事求是，證據充足，我也咨詢過律師。

晨報：過期面粉做成面包，不怕被客人發(fā)現么？

曉凡：操作間客人是看不到。面粉在制作過程中，會加糖、加鹽、加油，還有各種添加劑，再經過烘培后，外觀上完全看不出，味道上也根本嘗不出來。

晨報：你何時從面包店辭職的？

曉凡：我并沒有正式辭職，最近其實在休病假。但現在事情公開，我的身份店里肯定清楚了，近期不準備再去面包店，工資不給的話，我不要了。這件事情配合相關部門查清后，我再去日本。

晨報：回日本？

曉凡：是的，我的妻子孩子都在日本，我10歲左右隨父母去了日本，在那生活工作十幾年了。2015年之前，因為在日本的生意做得不太好，我就回國看看，學做烘培。我滿18歲后，在日本餐飲店打過工，店里對衛(wèi)生管得嚴罰得重，做個便當，擺一次盤就換一次手套，否則全部倒掉。一些衛(wèi)生細節(jié)可能對我影響較深。

[記者調查]

涉事面包店老板名下餐飲店眾多

見習記者　吳藝璇

在網紅店聚集的武康路上，Farine面包店的老板Frank有著一片自己的天地，除了Farine面包店外，還有一家法式餐廳（FRANCK 　BISTROT），武康路202號的咖啡店（GRAINS）、冰淇淋店（WIYF）、可麗餅店（FAR-WEST）和漢堡店（RACHEL’S），都屬于這位法國老板。

冰淇淋店仍生意火爆

昨天，除了被曝光的Farine面包店外，可麗餅店、漢堡店也暫停營業(yè)。

同時，Farine面包店已在大眾點評下架，搜索顯示為“沒有找到合適的商戶”。

但同樣是Frank旗下的冰淇淋和咖啡店仍然生意火爆，武康庭內的法式餐廳也在正常營業(yè)中。

咖啡店和冰淇淋店的員工說，他們與面包店Farine雖然是同一個老板，但是不屬于同一家公司。“我們沒有受影響，Farine跟我們關系不大。”咖啡店員工稱，雖然店內也供應糕點，但均由咖啡店自己制作，與Farine無關。

老板曾當過廚師、DJ

“法國小光頭。”在武康路上，提起法國老板Frank，許多人都不陌生，“他在這里開了多家店了！”

兩年前，老米（化名）成為了Frank門店下的一名員工。由于語言不通，老米并沒有跟老板有過多交流。但他表示，老板對各家門店都挺上心，常在武康路上轉悠。

據老米回憶，法國老板是一個懂烹飪的人，對美食很有研究，“剛開始一家餐廳他自己掌廚，后來生意做大了，每家店都請了外國廚師，Farine也有國外的烘焙師。”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店員說，Frank來中國前，曾“在法國當過廚師、服務員，還當過DJ，后來到上海開店，開第一家餐廳是Le 　Petit Franck。”

法國老板不愿接受采訪

令很多顧客沒想到的是，這個平時對各家門店都挺上心的老板，居然會對面包最重要的原材料——面粉，犯下如此令人無法原諒的錯誤。

昨天，記者輾轉聯(lián)系到這位法國老板的朋友，法國老板拒絕了記者的采訪，并表示，在相關部門查處結果出來前，他不愿意作出回應。

日前，武康路分店店長魯女士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面粉等原料由公司總部統(tǒng)一配送，她不清楚原料的進貨來源，“法國老板不怎么來店里，聯(lián)系方式我沒有，其他無可奉告。”